跳到主要內容

《查理周報》慘劇的反思──自由到底有沒有下限?

上周三(1月7日)一間法國雜誌社《查理周刊》(Charlie Hebdo)於巴黎的總部遭恐怖分子攻擊,造成總共12人死亡,其中包含雜誌總編輯夏伯尼耶(Stephane Charbonnier)。查理周刊因透過漫畫嘲諷伊斯蘭教,引來恐怖攻擊。《查理周報》慘案消息一出即震驚世界,全球的憤怒甚至延燒至今,除了以法國為首的歐洲諸國以外,包含美國、日本等國家也都有民眾自主性發起的「支持言論自由」運動。

讓我們用一種極端簡化的微觀角度重新說這個故事。黃先生與白先生相鄰而居,白先生終日嘲弄黃先生,並將此稱之為「幽默」,但黃先生始終認為這是一種讓人不悅的「羞辱」,於是再也無法容忍的黃先生殺了白先生。

第一個假設是,如果我們則是人稱「公道伯」的里長。在「殺人」這件事情發生之前,身為公道伯的我們大概總會一邊勸勸黃先生不要生氣、白先生這個人就是這樣,另一邊則會勸勸白先生不要做得太過分、要多體諒黃先生的想法。但在「殺人」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全世界的公道伯幾乎都毫不猶豫地站在白先生這邊了。我們不難理解,多數國家人民的真正底線是「暴力屠殺」,而非「國族歧視」或者「文化迫害」;換言之,在沒有相關國際法規範的情況下,一個國家的人民再怎麼羞辱另一個文化的人民,頂多只會換來其他國家幾句不痛不癢的勸誡。


第二個假設則是,如果我們是黃先生的好朋友,我們有可能傾向支持黃先生的「復仇」嗎?事實上,現在網路上確實也出現一小群同情伊斯蘭教恐怖分子的聲音,他們認為西方文化在政治經濟上長期迫害伊斯蘭文化,打著言論自由之名、行著文化侵略之實,我們不該坐視這種惡毒的嘲諷。第三種假設或許更加符合台灣現況──如果我們就是白先生的好朋友。台灣雖不隸屬基督教文化圈或者伊斯蘭教文化圈,但卻相當親美,對於國際事件的觀點幾乎以美國馬首是瞻,對於回教國家不但不夠理解,同時也缺乏動機理解。

這是個關乎「上限」與「下限」的問題。關於「上限」,我們該理解的是,不論是言論自由或者是任何價值觀都一樣,只要有一種思想──即使這種思想叫做「多元價值」──得以無限上綱,最後都一定會引發衝突。關於「下限」,則是各種價值觀所能共同接受的最低限度,例如語言暴力在某些價值觀下的某些情境中會被接受,但在另外一種價值觀底下卻是徹底無法忍受。「言論自由」,絕對是《查理周報》事件的核心關鍵字。從言論自由延伸出的討論甚為豐富,其他例如「文明疆界」、「多元價值」、「宗教精神」與「文化衝突」的論戰自然不在話下,但我想問的問題很簡單:言論自由的「上限」與「下限」該是什麼?

某種程度上我很同意廖元豪對於自由言論的觀點,也就是:「沒有那麼神聖」。假使個人自由如果沒有極限,那麼總有與他人自由牴觸的時候,這時候小則衝突大則戰爭,恐怕難以和平。當然,上句話會延伸出來的另一個問題是:減少個人自由就能得到和平嗎?假設我們為了某種和平的想望而強硬地壓迫某些人,使其成為固著的樣子,顯然有一天也會爆發衝突。我不知道多數人的底線是不是「和平」,但我相信「和平」應該是所有人類的最後底線,因為每一種價值體系、每一種宗教系統,最後都會對應某一種樣式的「世界和平眾生相」。換言之,和平是「下限」,即使我們不見得認同其他人所想像的和平。

自由的上限是什麼?這個問題的另一個說法其實是:與「自由」相對應的「責任」是什麼。我是個自由主義者,對我而言每個人都有權力表達自己的意見以及論述,但相對的,其他人也有權力對這些言行舉止做出反應。我不先談文明、不談寬容或者不談愛的理由並非我認為這些價值觀不重要,而是因為不論我們做出怎樣的行為都必然可能會帶來一些不好的結果,承受這些負面結果就叫做「負責任」,只有談到責任的時候,我們才會知道什麼叫做「上限」。

遭到恐怖份子屠殺應該是種責任嗎?這件事情或許還有爭論的空間。然而,媒體的言論自由是否應該考慮到社會責任,而預先言論自律呢?認同這件事情的人或許會比上一個問題來得多,但適當的範圍到底在什麼程度,恐怕也沒人說得準。

在下限與上限之間,我們各自想像的自由到底還能有多大呢?孔子說:「隨心所欲不踰矩」,隨心所欲是自由、矩是責任,自由與責任應該如何拿捏,恐怕數千年之後依然是全人類的大哉問。

延伸閱讀
廖元豪:異哉,所謂言論自由

留言

  1. 您好,我是大陆的读者,很喜欢您的文章,一直偷偷翻墙来看。
    我同意您这篇的观点,但我觉得这次查理周刊会出事,他们做了什么并非主因;而是因为ISIS最近风头太劲盖过了其他激进组织,使其他组织产生了危机感想要重新获得瞩目。归根结底不是因为查理周刊做了什么,而是因为策划者需要有人成为受害者。这不是什么寻仇,而是一种无差别攻击,即使查理周刊什么都不做,也会有其他人被凶手选上的。

    回覆刪除

張貼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影評]雲端情人(Her)──我們都寂寞

《雲端情人》(Her)是第八十六屆奧斯卡獎最多提名獎中相當獨特的存在,不同於主流商業片,非常具有獨立製片的色彩。本片為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自編自導的作品,個人風格極強;這類電影通常容易流於自溺,但史派克瓊斯卻成功地使這部電影超脫於一般小品。 圖、西奧多啟動了O.S.One,也開啟一趟特別的生命之旅。 精神與愛情、肉體與慾望、死亡與永生 所謂的好故事,就是讓讀者摸不到劇情接下來會怎樣發展,但當底牌掀開了之後卻又一切合乎邏輯與鋪陳。《雲端情人》拿下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絕對名符其實。人與電腦相戀的情節設定並不讓人陌生,特別是許多日本動漫都有類似的情節;但《雲端情人》每一幕的鋪陳都讓觀眾感到新鮮。 《雲端情人》的第一幕開始於寂寞。單身已久的男主角西奧多(Theodore)是一位專職替人撰寫信件的上班族,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西奧多擁有非常特別的能力,只要看著寄信人與收信人的照片,透過細膩的表情與動作就能理解對方的情感,替寄信者寫出文情並茂的信件。西奧多傳遞他人的情感,卻壓抑自己的情感。西奧多寂寞,靠著隨機搜尋的電話性愛宣洩慾望,卻遇不到讓他有感覺的女聲,一段失敗的激情電愛瞬間變成黑色喜劇。寂寞的西奧多因著廣告購買了超智能的擬人作業系統O.S. One。西奧多專屬的O.S. One替自己取名為珊曼莎(Samantha),不僅聰明、充滿好奇心,而且還擁有人性。一場人與程式的愛情故事就此開展。

[影評]鳥人(Birdman)──不管有多鳥,你都是個人!

《鳥人》(Birdman)無疑地是2014年最受注目的電影,在金球獎獲得七項提名、兩座大獎,在奧斯卡獎中也榮獲九項提名,提名數為本年度之冠。從電影技術面看來,《鳥人》做了許多有趣的嘗試,這些嘗試對於大型電影獎例如奧斯卡而言相當討喜;從主題看來,本片討論的「自我認同」更是主流到不行。不管編劇與導演有心或者無意,《鳥人》都注定成為今年影展上的話題。 圖、男主角雷根在紐約街頭彷彿展開雙翼。這是預告片中最誤導觀眾的一幕。 設計精巧的超長鏡頭 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無疑地有盛大的野心。雖然這部電影採用的技術並不具太大實驗性,然而阿利安卓說故事的方式仍讓人相當驚喜──他幾乎不分鏡、幾乎全片一鏡到底,採取帶有高度流動性的長鏡頭處理完絕大多數劇情。當我們談到「長鏡頭」的時候,多數台灣觀眾可能最先想到的是蔡明亮與王家衛,一種偏向靜態的長鏡頭。例如當導演採用長鏡頭表現演員的情緒轉折時,只要把鏡頭對著演員,剩下的就是讓演員發揮控制各種臉部肌肉的技巧以傳遞情感。這種靜態的、強調演員臉部表情的長鏡頭並不罕見,演員能發揮高水準演技的內心戲,幾乎都得靠長鏡頭才得以實現。

彭明輝教授,您還是少談點經濟吧

兩年前我看彭明輝的部落格,從一年多以前我開始不看。我不知道彭教授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情,但他的文章越來越荒腔走板,幾乎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一個理工出身的教授對於國家現況之悲憤因此想提出更多有意義的經濟、社會與政治見解,其實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事情;然而,如果不懂一項學問,卻自以為是高手地對其指指點點,理論、推論與結論都錯誤百出,我認為還是先潛心研究再發言,這才叫做「學者的態度」。彭教授對經濟學的錯誤認知與詮釋已經到了任何一個有辦法內化六學分普通經濟學課程的大學生都有辦法反駁的程度,這其實是非常誇張的事情; 他對經濟學的偏差理解,甚至不是什麼不同派系之間的差異,而是打從最基礎的知識建構就徹底錯誤 。 就以彭教授本月才發表的《 台灣人比韓國人更像奴隸 》來說好了,簡直是讓人看了下巴都要掉下來,完全是到了奇文共賞的水準。 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彭教授過去可以寫出好文章,但這一年多以來的水準墮落到這種程度,完全就是一個不懂經濟學的人卻又濫用經濟學名義說自己想說的話 。 以這段全文最重要的理論論述為例:「 最極端的市場有兩種:完全競爭市場和完全壟斷市場,前者利潤等於零而工資極大化;後者工資極小化而利潤極大化;前者是亞當史密、古典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的夢想國度(經濟意義下最自由而平等的國家),後者是經濟上的奴隸制度。 」從這段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彭教授完全不懂經濟學所謂「市場」概念。 經濟學所談的「市場」包含很多種「市場」,最基本的兩大市場就是「消費市場」跟「勞動市場」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 兩大市場都是在談企業與一般民眾的關係,但是民眾在此有兩種角色,第一是消費者,第二是勞工 。 就消費市場而言,廠商是供給方、消費者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小消費者利益最大;完全壟斷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最大消費者利益最小。 就勞動市場而言,勞工是供給方、廠商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大勞工利益會最小,完全壟斷市場中廠商利益最小勞工利益最大。換言之,彭教授說的「完全競爭市場利潤等於零工資極大化,完全壟斷市場工資極小化利潤極大化」,完全是把兩種市場混在一起所得到的結論──這個結論非但完全不是經濟學理論,同時也完全不符合現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