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先射箭,再畫靶心

念過研究所,特別是進行過實徵研究的人都知道,研究發想首先來自現象觀察,接著以過去的論文推論,最後再以研究法證明這個推論是否為真。基本上,論文格式都是以此為本,這就是傳統上「先畫靶心再射箭」的做法。不過這種研究方式的問題在於,研究者很可能花了非常多的時間杷梳過去的理論,顧著把現象套入理論,卻忽略了理論與現象本質上可能具有差異。雖然嚴謹,但是多數經驗不足的研究者(特別是碩士生)在釐清現象、將現象抽象化的過程中,卻使得研究距離最初的現象越來越遠,最後就是做毫無意義的白工。

「先射箭再畫靶心」的做法則剛好相反。研究者先收集資料,從資料中找出有意義的資訊,接著再蒐尋過去的理論詮釋這些資訊,最後才形成新的理論或者論述。這種做法雖然堪稱不正統的邪魔歪道,但我相信許多台灣的研究生都是靠這種方法才得以畢業。同屆的幾個人一起收集資料各自取一部份,或者跟老師做研究計畫就順便沒有用到的資料拿來分析。假設收集到的資料真的具有某種統計意義,再去找相對應的文獻來佐證就好了;萬一沒有理論可以佐證,還可以想辦法湊個中介變項或者調節變項,讓研究與文獻回顧無縫接軌。這種強調研究方法(method)卻忽略研究方法論(methodology)做法就叫做「素樸實徵主義」,相近的說法則為「天然實驗學派」。我想絕大多數研究生看到以上做法都會會心一笑;如果有人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那就當我沒說,看不懂表示你是好孩子。

陳家煜教授寫了一篇拆成上下兩部分的文章(見延伸閱讀),指出以安格理斯特為代表人物之一的天然實驗學派做出了好研究卻得不到學術界的讚賞。我基本上不特別反對這種做法,只要理論跟現象能夠契合,同時寫到讓讀者看不出來就好;畢竟學術論文的重點在於發現問題並提出解答,我們想看到的並不是「合乎學術格式的論文」,而是「有意義的發問與有洞見的解答」。但不可否認的是,學術界的嚴謹性某種程度上雖然會否定掉一些在程序上不完美的研究,但終究避免了更多浮濫的差勁論文。好吧,這似乎又回到了自由與自律的老議題上:給出更多自由,卻沒有相對應的更多自律,最後必然造成系統性的全面崩壞就像只談民主不懂法治的台灣,多數人民仍舊充滿「情大於理大於法」的濫情,民主終究劣化成民粹。雖然我支持陳家煜教授的說法,學術界的確該給安格理斯特一句讚美,但我還是認為學術研究對於研究程序的要求仍應優先於研究結果。畢竟,先射箭再畫靶心不論如何就是取巧,凡事若接以取巧為優先思考,最後不可能累積出真正的價值


延伸閱讀
安格理斯特(上) (普通人的自由主義)
安格理斯特(下) (普通人的自由主義)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影評]雲端情人(Her)──我們都寂寞

《雲端情人》(Her)是第八十六屆奧斯卡獎最多提名獎中相當獨特的存在,不同於主流商業片,非常具有獨立製片的色彩。本片為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自編自導的作品,個人風格極強;這類電影通常容易流於自溺,但史派克瓊斯卻成功地使這部電影超脫於一般小品。 圖、西奧多啟動了O.S.One,也開啟一趟特別的生命之旅。 精神與愛情、肉體與慾望、死亡與永生 所謂的好故事,就是讓讀者摸不到劇情接下來會怎樣發展,但當底牌掀開了之後卻又一切合乎邏輯與鋪陳。《雲端情人》拿下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絕對名符其實。人與電腦相戀的情節設定並不讓人陌生,特別是許多日本動漫都有類似的情節;但《雲端情人》每一幕的鋪陳都讓觀眾感到新鮮。 《雲端情人》的第一幕開始於寂寞。單身已久的男主角西奧多(Theodore)是一位專職替人撰寫信件的上班族,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西奧多擁有非常特別的能力,只要看著寄信人與收信人的照片,透過細膩的表情與動作就能理解對方的情感,替寄信者寫出文情並茂的信件。西奧多傳遞他人的情感,卻壓抑自己的情感。西奧多寂寞,靠著隨機搜尋的電話性愛宣洩慾望,卻遇不到讓他有感覺的女聲,一段失敗的激情電愛瞬間變成黑色喜劇。寂寞的西奧多因著廣告購買了超智能的擬人作業系統O.S. One。西奧多專屬的O.S. One替自己取名為珊曼莎(Samantha),不僅聰明、充滿好奇心,而且還擁有人性。一場人與程式的愛情故事就此開展。

[影評]鳥人(Birdman)──不管有多鳥,你都是個人!

《鳥人》(Birdman)無疑地是2014年最受注目的電影,在金球獎獲得七項提名、兩座大獎,在奧斯卡獎中也榮獲九項提名,提名數為本年度之冠。從電影技術面看來,《鳥人》做了許多有趣的嘗試,這些嘗試對於大型電影獎例如奧斯卡而言相當討喜;從主題看來,本片討論的「自我認同」更是主流到不行。不管編劇與導演有心或者無意,《鳥人》都注定成為今年影展上的話題。 圖、男主角雷根在紐約街頭彷彿展開雙翼。這是預告片中最誤導觀眾的一幕。 設計精巧的超長鏡頭 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無疑地有盛大的野心。雖然這部電影採用的技術並不具太大實驗性,然而阿利安卓說故事的方式仍讓人相當驚喜──他幾乎不分鏡、幾乎全片一鏡到底,採取帶有高度流動性的長鏡頭處理完絕大多數劇情。當我們談到「長鏡頭」的時候,多數台灣觀眾可能最先想到的是蔡明亮與王家衛,一種偏向靜態的長鏡頭。例如當導演採用長鏡頭表現演員的情緒轉折時,只要把鏡頭對著演員,剩下的就是讓演員發揮控制各種臉部肌肉的技巧以傳遞情感。這種靜態的、強調演員臉部表情的長鏡頭並不罕見,演員能發揮高水準演技的內心戲,幾乎都得靠長鏡頭才得以實現。

彭明輝教授,您還是少談點經濟吧

兩年前我看彭明輝的部落格,從一年多以前我開始不看。我不知道彭教授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情,但他的文章越來越荒腔走板,幾乎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一個理工出身的教授對於國家現況之悲憤因此想提出更多有意義的經濟、社會與政治見解,其實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事情;然而,如果不懂一項學問,卻自以為是高手地對其指指點點,理論、推論與結論都錯誤百出,我認為還是先潛心研究再發言,這才叫做「學者的態度」。彭教授對經濟學的錯誤認知與詮釋已經到了任何一個有辦法內化六學分普通經濟學課程的大學生都有辦法反駁的程度,這其實是非常誇張的事情; 他對經濟學的偏差理解,甚至不是什麼不同派系之間的差異,而是打從最基礎的知識建構就徹底錯誤 。 就以彭教授本月才發表的《 台灣人比韓國人更像奴隸 》來說好了,簡直是讓人看了下巴都要掉下來,完全是到了奇文共賞的水準。 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彭教授過去可以寫出好文章,但這一年多以來的水準墮落到這種程度,完全就是一個不懂經濟學的人卻又濫用經濟學名義說自己想說的話 。 以這段全文最重要的理論論述為例:「 最極端的市場有兩種:完全競爭市場和完全壟斷市場,前者利潤等於零而工資極大化;後者工資極小化而利潤極大化;前者是亞當史密、古典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的夢想國度(經濟意義下最自由而平等的國家),後者是經濟上的奴隸制度。 」從這段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彭教授完全不懂經濟學所謂「市場」概念。 經濟學所談的「市場」包含很多種「市場」,最基本的兩大市場就是「消費市場」跟「勞動市場」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 兩大市場都是在談企業與一般民眾的關係,但是民眾在此有兩種角色,第一是消費者,第二是勞工 。 就消費市場而言,廠商是供給方、消費者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小消費者利益最大;完全壟斷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最大消費者利益最小。 就勞動市場而言,勞工是供給方、廠商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大勞工利益會最小,完全壟斷市場中廠商利益最小勞工利益最大。換言之,彭教授說的「完全競爭市場利潤等於零工資極大化,完全壟斷市場工資極小化利潤極大化」,完全是把兩種市場混在一起所得到的結論──這個結論非但完全不是經濟學理論,同時也完全不符合現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