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歐美媒體才是台灣媒體背後的權威

中國電影界在第49屆金馬獎典禮大獲全勝,引發了爭議。有某位本來就很愛炒短線、搞新聞的管姓立委,立馬跳出來要金馬獎以後別辦了;當然,像這種低水準的發言立刻引發許多電影人不滿,迅速演變成雙方的口水戰。以上這種爭議在台灣屢見不鮮一點都不稀奇,真正有趣的事情在於,這場口水戰隔天就停止於一則BBC的新聞。BBC這篇新聞稿的第一段這麼寫:「中國的影片、演員與導演,在譽為華語奧斯卡的金馬獎中贏得許多項目。」(Chinese films, actors and directors have won several awards at the Taipei Golden Horse Film Festival ── seen as the Chinese-language Oscars.)BBC一開口,勝負立現。發現自己處於逆風的管立委,隨即躲了好幾天,只敢用Facebook小鼻子小眼睛地回應個幾句。台灣媒體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拿外國報導打台灣落水狗的好機會,於是每台新聞頻道上滿滿都是BBC說了什麼、管立委又怎樣隱匿行蹤。

諷刺的是,這幅景象並不陌生。不到半個月前,The Economist刊出"Ma the Bumbler"這篇文章之後,台灣媒體當然也順勢撻伐支持率屢創歷史新低的馬英九;搞到後來,甚至連外交部都派代表對The Economist提出抗議。最後,台灣媒體甚至還把重點放在"bumbler"這個單字該如何翻譯、哪個翻譯才是The Economist的本意上,不斷大作文章。

我完全不想替馬英九或者管立委護航,這兩個馬的故事(這不是髒話)本身一點都不重要,我在意的只是:為什麼國外媒體刊出什麼,台灣媒體就要隨之起舞?其實就是台灣媒體自己沒有價值體系。The Economist固然是全世界銷售量跟影響力都最大的經濟雜誌,但看看過去它對各國政治領袖的批評或者讚譽,哪篇不是把別人國內媒體的報導拿來整理而已。說穿了,不過是事後諸葛亮式的落後指標──難道馬英久行事反覆要The Economist說了才算?另外,金馬獎在華語電影圈本來就是最具代表性的獎項,這難道也BBC說了才算?事實是:即使金馬獎沒被BBC稱讚,在華語電影圈中的地位仍不會降低;即使馬英九沒被The Economist批評,過去四年多的政績與評價仍是顢頇無為。

就像台灣媒體多數只會一面倒地盛讚彭淮南是9A總裁,但九年來卻只有一家今周刊深入探討,並發現這個給出9A評價的外國經濟學刊物根本毫無公信力。這個經濟學刊物在評價各國央行總裁的時候甚至毫無任何評價標準與機制。這意味著,「9A」這個稱號不代表什麼。拿掉這稱號之後,彭淮南就會因此變差嗎?根本不會。如果你欣賞彭淮南的某些特質或者決策,他是不是9A根本不重要;相對的,如果你討厭彭淮南的某些特質或決策,他是不是9A也根本不重要。能看見本質、有一套完整的價值體系得以自行判斷的人,不會太在乎評價是什麼,但他們會在乎這些評價背後的理由

台灣的媒體,是一群價值體系薄弱者的集合。親中的中時體系也好、台獨的自由體系也好、市場導向的壹傳媒體系也好,台灣的媒體多數都毫無洞見、雙重標準,看不到一絲一毫理性的力量,有的只是各種隱藏在膚淺文字後的仇恨、偏見與歧視。這群記者毫無真正的自信,只要稍微被外國媒體撥弄,就更加進退失據──反正只要是外國來的都是好的、真的、對的,彷彿言必歐美就比較高級。我不否認以媒體而言,歐美傳媒的素質實在是比台灣好很多,但這不表示所有歐美傳媒的每一次意見都是真知灼見。要不是把歐美傳媒當做不可動搖的權威,台灣傳媒何必老是狂蜂浪蝶般地隨之起舞?

因此,重要的事情不在於遭毀或者得譽、不在對象是不是權威,而在於這是不是有建設性的議論。為什麼(why)永遠比是什麼(what)來得重要太多。

微觀的個體也是如此。人不可能停止與世界的互動,也不可能不受改變,因此必須在自我與世界之間取得平衡。堅持自我可能是「擇善固執」也可能是「冥頑不靈」,順應環境可能是「無私合群」也可能是「人云亦云」,基本上沒有一種單純的策略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在〈整天喊「做自己」是要做什麼自己〉這篇文章中,我曾強調不能過度堅持自我,現在則強調不能過度順應環境,兩者的唯一交集在於明確且平衡的價值體系。不考慮自我感覺異常良好的情形下,所謂真正「想清楚」,就是能「毀譽由人」。我們不難發現,一個徹底理解自我價值體系、明白自己行為應對進退所謂何事的人,基本上不太受外在評價動搖;因為這種人大都已經預先思考過各種不同的可能性,而這些評價也大都在意料之內。

我們可能沒有一套戰術可以完美處理所有困境,但卻可以有套人生哲學幫助我們在困境中成長,那就是: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弄清楚自我價值體系(明審是非),同時虛心接納別人意見但不見得要隨之起舞(靜聽毀譽),接著作出決定並全力執行,直到與自己預設有所差異的時候再做修改,最後更要能溫厚地接受各種不如己意的命運(遂安得失)。至少對我而言,這是在自我與世界的不斷磨合中,一個得以溫柔敦厚的回答。


延伸閱讀
BBC:金馬獎相當於「華語奧斯卡獎」

留言

  1. 另一種可能:台灣多數的『閱聽眾』才是“是一群價值體系薄弱者的集合。毫無洞見、雙重標準,看不到一絲一毫理性的力量,有的只是各種隱藏在膚淺文字後的仇恨、偏見與歧視。”

    加上崇洋,所以自然奉歐美媒體為神主牌,台灣媒體會這樣,也只是反應多數民眾的水準。

    換個角度想,歐美媒體是置身台灣事務外的第三方,能提供比較客觀的分析/報導,不像台灣媒體揹負太多利益的包袱,其分析/報導都是有既定立場/顏色,所以相較之下閱聽眾會認為歐美媒體的台灣報導比較有公信力,這也是出於「理性」的合理選擇。

    回覆刪除
  2. 媒體跟群眾走 群眾愛聽什麼他們就報什麼 重點在於人民的素質太過低落

    回覆刪除
    回覆
    1. 我覺得即使真正原因確實是因為人民素質低落,強調這有何意義?
      你是要批判這些價值體系薄弱者的集合還是想矯正他們?
      點出現象背後的原因卻無法解決問題,討論本身就不具意義。

      刪除
  3. 推"重要的事情在於這是不是有建設性的議論。為什麼(why)永遠比是什麼(what)來得重要太多。"
    冰山下看不到的比看的到的重要的多。

    回覆刪除

張貼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影評]親愛的──沒有人錯了,每個人都痛了

《親愛的》是2014年一部由中國與香港合拍,改編自真人真事的劇情片。本片票房表現不俗,在中國創下3.4億人民幣佳績;在各大電影獎中雖然並未拿下驚人的成績,但女主角趙薇的表現卻令觀眾以及影評印象深刻。 就技術而言,《親愛的》只能說是中上水準。還不錯的劇本、還不錯的導演、水準以上的演員,但整體而言並不突出。我對《親愛的》的簡評是:配角太多、支線太多、設計太多、狗血太多、哭戲太多,觀影當下很容易因為演員們爆發性的演技而感動,但情緒太滿,看完以後反而失了餘味、失了後勁。但《親愛的》仍屬強悍,強悍的地方在於,這個故事幾乎是真人實事,當電影最後,導演陳可辛將這個故事中的真實原型搬出來給觀眾看的時候,還有哪個人能不為之動容? 圖、田文軍(黃渤飾演)差一點就趕上被誘拐的兒子所搭的火車。

[影評]鳥人(Birdman)──不管有多鳥,你都是個人!

《鳥人》(Birdman)無疑地是2014年最受注目的電影,在金球獎獲得七項提名、兩座大獎,在奧斯卡獎中也榮獲九項提名,提名數為本年度之冠。從電影技術面看來,《鳥人》做了許多有趣的嘗試,這些嘗試對於大型電影獎例如奧斯卡而言相當討喜;從主題看來,本片討論的「自我認同」更是主流到不行。不管編劇與導演有心或者無意,《鳥人》都注定成為今年影展上的話題。 圖、男主角雷根在紐約街頭彷彿展開雙翼。這是預告片中最誤導觀眾的一幕。 設計精巧的超長鏡頭 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無疑地有盛大的野心。雖然這部電影採用的技術並不具太大實驗性,然而阿利安卓說故事的方式仍讓人相當驚喜──他幾乎不分鏡、幾乎全片一鏡到底,採取帶有高度流動性的長鏡頭處理完絕大多數劇情。當我們談到「長鏡頭」的時候,多數台灣觀眾可能最先想到的是蔡明亮與王家衛,一種偏向靜態的長鏡頭。例如當導演採用長鏡頭表現演員的情緒轉折時,只要把鏡頭對著演員,剩下的就是讓演員發揮控制各種臉部肌肉的技巧以傳遞情感。這種靜態的、強調演員臉部表情的長鏡頭並不罕見,演員能發揮高水準演技的內心戲,幾乎都得靠長鏡頭才得以實現。

[影評]攻敵必救──你想二刷,是因為劇本太弱

《攻敵必救》(Miss Sloane, 又譯槍狂帝國、斯隆女士)是2016年的政治驚悚片。本片成本1300萬美金,最後票房300萬美金,屬於慘賠;IMDb拿到7.3分、爛番茄新鮮度71%,評價普普。本片女主角潔西卡崔絲坦(Jessica Chastain)提名金球獎最佳女主角,除此以外沒有得到什麼重要獎項肯定。 對於這麼一部票房不佳、評價普普的電影,其實我沒有太大興趣寫評論,但從去年上映至今,我至少在我的FB上看過三個人強力推薦此片,認為此片是去年最優秀的電影之一、奧斯卡居然完全不提名真是太奇怪了云云。同時,也有許多人表明想二刷該片。 為什麼這麼多人想二刷呢?這是個有趣問題。 先說我對這部電影的結論好了。這是一部劇本很差的電影,沒有入圍奧斯卡很正常。唯一可以討論的,可能是最佳女主角這個獎項(但她也提名金球獎了),其他大獎根本想都不用想。這部電影的故事其實並不差,但是劇本有很嚴重的硬傷,本片導演也完全無法挽救。到底《攻敵必救》有哪些硬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