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子偉(Joey Chung)文化現象

鍾子偉(Joey Chung)是商周網站上最炙手可熱的寫手，專欄名稱是「哈佛之後的人生」。如同他的專欄，他出身自哈佛MBA，年僅三十出頭就有顯赫的工作經驗，目前創業中。他的確是明星等級的專欄作家，甚至還能將專欄文章集結成書，他有名的文章或多或少總在臉書流轉傳閱，因此我的朋友多數都聽過鍾子偉這個名字。或者應該這麼說，他在我們三十歲上下這輩的網路使用者(特別是臉書使用者)中，是個不折不扣的名人。雖然多數人都不認識鍾子偉，只認識他的文章，但鍾子偉三個字畢竟成為一種符號，他本身就是符號。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喜歡鍾子偉。例如我一位朋友轉了他的文章，並附帶一行字「我想大家都已經可以從第一、二句話就知道是誰寫的了吧」。不少人嘲諷鍾子偉的文章根本是跟商周借了文章產生器，似乎只要按下按鍵就能隨機組成一篇文章──因為這些故事不僅接近，內容也同樣空洞無物。於是諷刺鍾子偉便成為一種相當時尚的行為，跟嘲諷文青、嘲諷馬英九、嘲諷CCR(cross culture romance)有異曲同工之妙；畢竟對於某些人而言，惺惺作態、膚淺無物的人事物，永遠是最值得訕笑的話題。只是恰好鍾子偉被如此歸類。

然而，所有能成名的人，必然有某些理由。極少數明星是因為才華極端出眾，這種人有如利刃，不論在什麼情境下都注定成名；而絕大多數明星不能說毫無才華，只能說這些人本身的人格特質以及相對應的文化意涵，才是其成名的關鍵。我們都無法判斷鍾子偉在他的工作表現上是否才華極端出眾，我們只能透過文章去想像鍾子偉。當然，他的文章水準絕對無法歸類於極端出眾的那塊，也因此他的名氣並非全然美譽，而是褒貶互現。

鍾子偉是傳統型的明星。在理解什麼是「傳統明星」之前，我們應該先理解與傳統明星相對的「素人明星」。素人明星這十年在全世界掀起熱潮至今未退，某種程度上1998年〈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已經預告了這場2000年之後的大趨勢。網路時代揭露了一切，所有的觀眾都是記者，每個人都能隨時用影像、聲音、文字，紀錄我們所見所聞──於是，隱私不復存在。我們追求真實。加倍的真實。所有關於窺探的陰暗慾望都得因「媒體自由」四個大字得以光明正大，於是完全真實的素人明星誕生了。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每一個出身平庸的人都有機會受人注目──基於各種可能的理由。例如唱歌、跳舞、走秀、烹飪、設計衣服，每一種可能。日本的電視冠軍秀可以說是前驅，但真正發揚光大卻在美國，一下子就在全球炸開。讓我們歸類素人明星的共同特質：獨特出眾的才能、極端的性格(不論是極端內向或者外向)以及完全不加掩飾的真實情緒反應。是的，這個時代選擇了「真」，將「善」、「美」置於後位。快速傳播的科技引爆人類過去壓抑的窺探慾，素人明星就是在這樣的需求下誕生。

因此，鍾子偉對於某些人顯得如此可笑。他沒有異常出眾的文筆卻靠文章出名、他並不極端內向或者外向、他甚至沒展現出太多情緒。在這個素人專欄作家四處竄流的年代，讀者要的是「個性」。然而，真實的鍾子偉並非沒有個性，只是他的形象早已被商周型塑成非常典型的傳統明星──完美而神秘。最好不要露面，最好不要訪談，讓專欄成為他對世界發聲的唯一管道。這種操作手法有沒有讓人想起1990年代的玉女偶像？這些玉女總是青春貌美、清純可人，永遠帶著甜甜的微笑，所有的回答都如此不懂人世險惡，但觀眾真正理解過這些偶像的個性嗎？

「鍾子偉」這塊品牌，終究是其自身與商周共同刻出的板模。在大眾作家界，過去有劉墉、光禹、吳若權這些傳統型明星，現在這塊空缺正可能由完全正統的鍾子偉接手。只要他想要，沒有什麼不可能。正統明星永遠有市場，正如一開始以「素人也能當偶像」為訴求的AKB48終究捧出渡邊麻友當王牌(ACE)──乍看之下最沒有個性、沒有特色的完美典範，總會吸引某些人的目光。畢竟背景不夠完美、個性光怪陸離的個性派明星大家看多了總會膩，這時候來個正統派明星反而新鮮。

即使文筆不完美、內容言之無物，那又有什麼關係。劉若英唱歌走音被稱做是「口氣」，趙又廷表情木然被稱做「真誠」，陳漢典反應緩慢被稱作「很路人很好笑」；當明星光環凌駕於客觀技術上時，群眾甚至可以把缺點當作優點來看。鍾子偉中文不好反而凸顯了他與美國的連繫。鍾子偉完全是美國中產階級的象徵、完全是富裕保守主義者的典型；更大的優勢是，他是個華人。因此，他平庸的中文能力反而讓他的形象與故事更加完整，不完美反而造就完美。鍾子偉專欄的形象符合了多數人對於「成功者」的幻覺，因此閱讀他的文章像在窺視成功者的日常生活。但成功者是否真的如此？至少我認識的成功者們，都不像他這樣說話、思考，更有想法也更加鋒銳。

從讀者的角度看來，我們瀏覽每個專欄、每個部落格都因著某種動機。例如我們讀個人意見是為了尖銳而有內涵的時尚評論、我們讀普通人的自由主義(雖然已經關閉)是為了精闢有料的右派觀點。那麼，我們為什麼讀鍾子偉？因為我們需要希望。越是黯淡憂鬱的時代越需要喜劇，而鍾子偉的文章是喜劇，而且還是上流社會的喜劇。地點永遠是世界一級城市的某間高級餐廳，對象永遠是同屬上流社會的同儕朋友晚輩，對談的內容永遠關乎年輕人的未來，這幾乎是把所有討喜的元素湊在一塊，而他只需要站在高處輕輕指點對方，把對話紀錄下來就能形成一篇文章。沒有人讀鍾子偉的文章真正在乎他談的字句斟酌是否得當、推論的邏輯是否流暢、標題結論是否有新意，大家要看的是希望，一種關於每個年輕人都有可能成為鍾子偉、進入上流社會的希望。我們方過而立之年，初出社會不久卻苦嚐美國搞爛全世界經濟的惡果，注定是缺少夢想的一群。鍾子偉給了我們夢想，如同過去那個性保守的年代，飯島愛曾撫慰了多少天真少男的慾望。這個名字早已是個象徵。

至於真實的鍾子偉是個怎樣的人，我們並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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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子偉商周專欄‧哈佛之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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